苏州牡丹

【凌李】在我身边 07

  城际高速公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

  附院作为离事发处最近的三甲医院,责无旁贷。事发后五分钟,附院院长凌远接到待命通知,事发后十五分钟,紧急会议召开,事发后三十分钟,附院的医生全部到岗,全体医护人员进入工作状态。

  凌远领着医生护士整齐有序的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第一批伤员的到来。凌远语音沉静:“此次事故共造成六十位伤员,接近附院的接诊极限。不过极限嘛,就是用来超越的······”

  凌远背着光,太阳缓缓升起来,身后十几辆救护车争前恐后的靠岸。一尾尾脱水的鱼把附院的岸拍的啪啪响。

  凌远站在走廊的末端,静静看着。哀嚎、惨叫、鲜血淋漓的人间地狱。冷静、高效、环环相扣的急诊中心。凌远的心冰冰冷冷,底层有一点火苗在窜,他感到某种骄傲在胸中燃着,这一点情绪似乎不该出现在此时此景,但它确确实实在凌远的心里升腾,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使他清醒,使他兴奋。他舔舔嘴唇。  

  韦三牛在找他,一路小跑过来:“凌远,做不做手术?李睿做不了。”他喘口气:“你不做,就得死。”

  凌远一挑眉,他手心很热,需要手术刀来冰一冰:“什么状况?做。”交代身边的金副院长两句,跟着韦三牛往手术室走。

  

  李熏然是早上六点接到的电话,他住在自己家里,窗帘是浅灰色的,天光从外面透进一点来,一室乳白色的光。

  “熏然,来附院帮忙,”小莫有一点气喘,电话里的声音微嘈杂:“特大车祸,大部分病人都送去附院了,我们在维持秩序,你也来吧”

  李熏然的声音很沉稳,他已经脱下了睡衣在穿警服:“我马上就来。”

 

  李熏然到附院的时候,心里还是微微一惊。附院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血迹被稍稍清理过,变成一滩滩粉红色的渍。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踏进去。急诊室里剩下一些伤势轻微的伤病号,在辗转嚎哭。还有无数情急之中的家属,一个个蓬头垢面,眼球充血,满脸泪痕,他们的恐惧和慌张无处发泄,像一头头困兽。

   李熏然看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男子揪着李睿的领子,恨不得把清瘦的李睿甩出去:“为什么不先救我女儿?”一个小女孩躺在平板床上,胸口以下盖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李熏然连忙冲上去捏那人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身后:“你干什么,放手!”

  李睿托了托眼镜,声音平静如铜钟:“她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李熏然愣住了,退后两步,那壮汉扑上去扯着李睿就摇:“你胡说,你胡说!我女儿才八岁!不可能!”李熏然拦着他,把他和李睿隔开,任由那男人一拳拳打在自己身上。那男人发泄了一会,失控似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可能!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李熏然不忍的别过头去。李睿倒是很平静:“院长在做手术,我也有手术要做,先走了。”

  

  凌远出手术室的时候靠近上午十一点。五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对他来说不算长,何况他最近被李熏然照顾的很好,精力依旧充沛。他按部就班的脱下手术服,洗手,没注意到镜子后面悄悄探出的半个蓝色的身影。

  李熏然蹑手蹑脚的走到凌远身后:“凌院长,饿了吗?”

  凌远没抬头就笑了,满手都是肥皂,用肩膀蹭一蹭他:“你也来了。”

  李熏然点头,把手里的保温盒打开,里面是满满登登一大桶饺子:“我妈刚送来的。”拿出一双筷子来,戳一个胖饺子塞到凌远嘴里,再戳一个塞自己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也没来的及吃早饭呢,饿。”

  凌远擦干了手,抹一下李熏然嘴角的菜叶子,发觉他薄薄的嘴唇失了血色,像跟皮肤融为一体似的:“献血了?”

  李熏然点头:“你再吃一个。”

  凌远就着李熏然手里的筷子吃了一口,两人相视一笑。

 

  凌远下午很忙,两台小手术,手术的间隙陪市领导视察,接待媒体,一下午一口水都没喝上。等到天微微暗了,他才第一次坐下来喘口气,忽然发现找不到李熏然了。

  “小李警官呢?”

  “小李警官受伤了,在打破伤风针。”

  什么?凌远立马站起来往注射室走。一边的护士从没见到他这么急躁的时候,一路跟着他:“李警官的伤没什么大碍······”

  凌远不理,走路像风,一把推开注射室的门。

  医生正把打过的针管扔掉,李熏然乖乖坐在座位上,脸色更白了,像个瓷娃娃。左手臂上缠了厚厚的一层纱布,看到凌远过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嗨,老凌,我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

  凌远本来有点生气,一听他道歉只剩心疼:“怎么回事?”

  李熏然按着手背上的棉球:“遇着小偷了,混在病人家属里偷钱,一半大小孩儿,没注意他有刀。”

  凌远坐下来,拉过他的左手臂,看一眼纱布的厚度就知道这伤不轻。忍不住怨他:“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李熏然还是嘿嘿嘿:“我错了我错了。”

  凌远叹口气:“早点回去休息。”捏捏他的小尖下巴,一张煞白的小脸都快盛不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了。

  李熏然立马乖觉的点头。

 

  凌远在附院走一圈巡查,刚走出急诊室的门,一个女记者的话筒递到他的眼前:“凌院长,附院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凌远脸上浮起得体的笑容,官方回答已经到了喉咙口,却听那女记者跟了一句:“大家都对凌院长您的背景感到好奇,我听说凌教授不是您的亲生父亲······”凌远的笑容僵在脸上:“······谢谢关心。”转身便走。

  那女记者不依不饶的跟在凌远后面,凌远心烦意乱正想叫保安过来,斜里却看到了李熏然,大热天的穿一件长袖遮住纱布,在医院门口维持秩序。

  凌远脸一冷:“李熏然!”

  李熏然回头就看见凌远站在灯下,像长在大理石上的雕塑,浑身透着冷气儿,他忍不住挠挠头,硬着头皮往凌远那边去:“老凌,我,这就走。”

  凌远不理他,径直往停车场去,李熏然低头跟在后面,像个犯错了的小学生,恹恹的坐进别克副驾驶座,任由凌远一脚油门往他家里去。

  李熏然看凌远的脸色不好,知道他真生气了,左顾右盼想找点话题:“老凌你知道不,我今天抓着那小偷还没成年呢。本来偷点钱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当时要能摁住他,不让他拔刀就好了,这一刀出来,判的就重了。”

  凌远果然上钩,哼一声:“这时候你还想着他判的重不重,怎么不想想自己。”

  李熏然吐舌头:“别生气啦,老凌。那个小孩儿还挺可怜,我听说他是人家收养的孩子,亲生爸妈早没了,偷的是养母弟弟的钱,真是个小白眼儿狼,不过这种小孩多少有点心理问题······”

  李熏然咚一下子往前冲,原来是凌远踩了一个急刹车,停在红绿灯前。李熏然理理勒疼了自己的安全带,莫名其妙。

  凌远面色铁青,他想起来前两天回养父家,凌夫人耳朵不好,推着凌教授的轮椅坐在花园里,正絮絮叨叨:“早知道不叫小岳出国了,你看凌远都多久没来看你了,咱怕是白养他了······”

  凌远一路无语,李熏然不敢再多话。车停在了李熏然家老小区楼前,凌远忽然问他:“你觉得那些不跟亲生父母在一起的小孩儿,能健康吗?”

  李熏然摸摸鼻子,未解其意:“······有的能吧,不过很少。”

  凌远半晌不说话。

 

  送走了李熏然,凌远忽然觉得很累,李熏然语气里的怜悯和偏见比语言更刺伤他。他开着车窗,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会,还是决定回一趟家拿上换洗衣服。他还要回医院做事。

  路上有灯,把他的影子拉长缩短,还有一群群行人,笑着闹着,但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人生又回到了起点,家里家外,总是这样,形单影只,一个人把路走着。

  不,今天有些不同。他刚下车就发现有个男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一开始他心里是惊喜,是不是熏然?但熏然有家门钥匙,不会是他。再仔细一看,惊喜变成了惊怒,愤慨、厌恶都一起涌上了心头。他冷笑一声。

  门外站着的是许乐山。

  凌远使劲甩上了车门,亏他还有脸来见自己。他走到楼下,看着许乐山脸上努力扯开的那抹慈祥的微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如果许乐山的另外两个孩子有自己一半的出息,他相信,这当年狠心抛妻弃子的男人,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许乐山的声音带了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小远,你回来了,今天忙吧?”

  凌远低头看他,他头发上挂满了白霜,可他一点也没法同情,只觉得麻木:“你以后别来了。”

  许乐山笑了,笑的谄媚,笑的小心翼翼:“我去凌教授家了,我听说,凌教授身体不大好······”

  “谁让你去的?!”凌远一瞬间简直暴怒,就像有人把他推进了油锅,噼里啪啦往外冒着油星:“许乐山我告诉你,你别去骚扰我爸妈!”

  许乐山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这个高大男人身上的怒火令他恐惧,他试着缓和两人的关系,颤巍巍伸手去拉凌远:“小远······”

  凌远像被针扎,一把拍开他的手,许乐山立足不稳,往后退两步,摔在地上。凌远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许乐山你给我滚!自从你把我和我妈扔在医院里的那天起,我和你就再没有半点关系!我早该是个死人了,早就病死饿死了!你他妈的再让我看见你一回,我······”

  他猛的住嘴,花园的小径上,一个纤瘦青年提着食盒愣愣的看着他,圆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他从不认识他一般。

  凌远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心里的那一丝绮念像被沙漠上的风吹着,被烈日炙烤着,一瞬间无影无踪。他的心像被切下了一块,跳动着疼痛。

  熏然,你终于认识我了。我的血液里一半是懦弱疯狂,一半是自私凉薄。正是这个在你面前的,被自卑和狂怒折磨的男人。

  凌远不再回头,他像往常一样开门,上楼,收拾衣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看到李熏然挂在他衣柜里,松松垮垮的文化衫的时候,微微苦笑——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他收拾好东西,坐在沙发上愣神,直到窗外的冷风把他吹醒。

  凌院长该工作了,凌远对自己说。除了工作以外,他找不到别的人生的意义。

  小洋楼外很安静,没有人,只有风,混合着草木的清气。凌远有一点儿失落,但这失落转瞬即逝。没抱希望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他走向停车场,步履稳健,一如既往。梦该醒了。

  他走着,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他的鼻子,他脚步一顿,一下子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用抱爱人的姿势,整个前胸与后背相贴,热量从后面源源不断的传过来。

  他后面的人把脸架在他肩膀上,双臂紧紧围着他,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他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只有两个字:“凌远······”

  凌远,我的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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