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牡丹

【楼诚】长歌行(十六)

  阿香揉揉眼醒来,她的生物钟催促着她,天才蒙蒙亮。

  阿诚还坐在床上,一身单薄的病号服,双手抱着膝盖,低着头。阿香唬了一跳:“阿诚,阿诚,你还没睡?”

  阿诚“嗯”了一声,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团成一个球,平平静静。只是到了下午,发起烧来。

  

明楼也不好过,范春一死,他以前的工作都堆到了明楼的身上,明楼没时间回家,天天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头痛的睁眼到天亮。他从阿诚的衣柜里拿出一件洗旧的衬衣贴身穿着,扣子扣不上,袖子也嫌短,但上面沾着阿诚经年累月积下来的气温和体温,能让明楼的神经放松。

阿诚自从上次烧了一回,再不闹着要等明楼了,阿香喂什么他就吃什么,让他休息他就休息,阿香不由奇怪起来,明明好好养着了,病怎么都不见好呢。

 

这天明楼刚睡了,被子还没捂热,电话铃催命般的又响起来了。明楼迷迷糊糊的,一看到响的是桌上最左边的那台小电话,立马就清醒了,那台电话只接中储银行和密线,这个时间打过来······明楼拎起电话。

王天风的声音有点神经质:“明楼,你的入党申请已被批准,代号毒蛇,负责上海军统站地下情报工作,组织现在有任务委派给你。”

明楼站直了身子:“是。”

“处决76号大牢中的叛变者······”

明楼皱眉。

王天风语速极快,字滚字:“还有两人活着,这是你第一次任务,务必好好执行。”崩不住似的咔嚓一声挂了电话,留明楼一个人默默回味。

明楼揉着太阳穴坐回沙发上,顺手扯过毯子盖在自己腿上。76号从日本新进了一批电器,电波监听器一工作,一下子暴露了六个。这两天有四个都死在76号了,本来以76号的刑讯经验,是不会出这种事的,只是电椅刚到,用不顺手,上一个死一个。

还剩在牢里的那两个,明楼以前也见过。是一对夫妻,男女都是三十几岁,大学教授,教书几年,回老家一看,父母儿子都生生饿死了,月月省吃俭用的薪水,还没寄出上海就被人截了。

明楼拿脑袋往沙发靠背上磕,心里一阵一阵发慌,他曾见过他们,在上海的老窝棚区——所有的薪水都交作党费了。男人从书柜的夹层里翻出一本书,《政治经济学批判》来,宝似的送给他。他还记得他藏在金丝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古井无波背后是深刻的恨和信仰,这两人居然也叛变了?

明楼打开门,走出去,沿着惨叫声一路曲曲折折走到76号去。76号刑讯室在地下,地狱一般的地方。

地下室亮着几盏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间能看到挂满整个墙壁的刑具,整面墙都在滴血。

明楼一步步走下去,打手让出路来,向他致敬,他微一点头,看见那男人坐在茶几前,面前摆一盏茶,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除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在茶庄喝茶没什么两样。

  再往下走,明楼看到了让他发抖的原因,他的太太,受过良好教育的浑身书卷气的新女性,正一丝不挂的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伤口绽开,像一朵盛极欲凋的曼陀罗。

  明楼不敢再看她,男人咧开苍白干裂的嘴唇朝他一笑,脸上有浅浅的紫斑,笑声如同灌水,闷闷的,肺部可能脓肿了,都是败血症的症状,他活不了多久了。

  明楼走下去,靠近他,从他的领口和袖口能看到密布的伤痕,烙铁,鞭痕,没有一块好肉。缺了一个手指的右手拿着笔在写报告,字迹依旧清瘦,明楼拿过来看了一眼,没有一条是真的。

  旁边的打手从明楼脸上读不出表情,心里有些发怵:“明长官,这两人死鸭子嘴硬,怎么打都不说,兄弟们把他们关一起,一打这婆娘,这窝囊废就扛不住了,啥都往外倒,嘿嘿。”

  明楼略略动动脑袋,男人忽然扑出来,冲向明楼,想拧断他的脖子。但大约上过老虎凳,他才刚站起来,就摔在了明楼的身上。四下一片枪声响起,男人被打成了筛子,溅了明楼一身一脸的血。

  嗒的一声,男人的眼睛摔在了地上。

  明楼眼前一片血红,扶着他,不让英雄在恶魔跟前示弱。他半搂半抱的扶着男人的尸体,看向刑架。高贵的女士朝他笑了,如同雪消,她张了张嘴,无声说:“谢谢。”

  明楼把掉在地上的眼睛捏在手里,金边,圆形,他带在自己脸上,一片玻璃碎了,一片玻璃裂缝,眼前迷迷糊糊看不清楚。

  明楼擦干净脸上的血,换了件衬衫,没有换西装,毕竟血溅在黑衣服上,似乎只是湿了。窗外下着雨,上海就是这样,雨季无边无际。

  明楼坐上市政府的公车,闭眼道:“上海第一人民医院。”

  病房里,阿香和阿诚都睡了。明楼脱了鞋子,轻轻的走,阿诚面朝里,呼吸声轻微,睫毛颤抖,睡的不安稳。

  明楼伸出手去,想摸他皱起的眉头,又想摸他能看出骨节的脖子,手伸出去,在空中停了半晌,又缩回来。

  明楼看了许久许久,直到阿诚翻身欲醒,他才逃也似的走了。

  医院的长廊空无一人,明楼形影相吊。

  “做地下工作的,不能有弱点,”他想起来去年顾少华退婚,喝的酩酊大醉,吐了他一身:“我爱她,所以只能离开她。”


评论(3)

热度(43)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