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牡丹

【楼诚】长歌行(十五)

 明台已经摸清了从五中去花间楼的路。

  从五中出发,向北去,穿过日本宪兵部队层层把守的市政府办公厅,再穿过南京路的高级会所,舞厅和仿日本领事馆的海军俱乐部,拐进一条卵石小道,去到花间楼,用时大约半小时,一路热闹并且安全。当然这安全只对明台这样的,穿着五中校服,背着高级皮包的富家子弟来说。

或者从南走,十分钟就能到花间楼。那是上海的背面,各种饭店的泔水,菜市场的猪下水都任意的往这里倾倒。在这梅雨季节发出一阵阵恶臭。明台走过一回,扯着裤脚小心翼翼的避开泥塘。路边蹲着休息的黄包车夫拿说不清感情的眼神望着他,再往前走,是廉租房,没有屋顶,蒙着塑料的破布。这里住满了老去的妓女和他们养的男人。偶尔还能听到轻微的呻吟,满脸劣质脂粉的女人用身体换半斤米。

明台走过一次小道以后就发誓不再走第二回了。他下午提前一节课溜出来,抱着书包,蹲在花间楼的对面蹲点。一天,两天,一直没有反应。

大哥效率真低,明台腹诽。但是他又不敢进去,只等着花间楼被抄的时候,偷偷往里面看一眼。

过了小半个月,终于来了人,气势汹汹,是汪伪政府的警卫。领头的拿着一张搜查令:“有窝藏军火交易的嫌疑。”

当时天还没黑透,女人们大约还在睡。一个个都是长年熬夜的,苍白布满斑的脸,身上穿着破烂的睡衣,或者是高叉的旗袍,一边推身边的警卫,一边抠胭脂胡乱的往脸上摸。

明台看到了他想要的,衣冠不整的女人露出的白大腿和半暴露的或者是完全没有遮掩的胸部。但当她们被警棍顶着在街上一字排开却依旧冲着来往男人媚笑的时候,明台彻底失了兴趣。

明台转身要走,却发现警卫从花间楼里拖出来几个半大小姑娘,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一脸的锅灰煤灰,是妓院养的扬州瘦马。

还没我大呢,明台想。真可怜。

这群姑娘中有个长的特别瘦小的,看起来十岁不到的样子,瑟缩着站在一边,却被一个女人的高跟鞋踢了一脚,拿上海话骂道:“死丫头,滚开!”那小姑娘被踢了个跟头,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站远了。

明台心里的同情漫起来,见四下没人注意,偷偷跑到那小丫头身边,塞了三个银元在她手里,轻声说:“自己赎身吧。”那丫头惊的抬起头来看他,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并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明台还没回话,身边的警卫朝他吼起来:“你干嘛呢?”明台将钱往他手里一塞,撒丫子就跑。

阿香在家急的团团转,见他回来,喜道:“小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少爷有事不在医院,我得去照顾阿诚少爷,晚饭和明天的早饭放在锅里了,早上记得热了再吃,啊。”交代完便拎起早收拾好的衣服食物往外跑。

明台追出去,塞了把伞在她手里:“外面下雨了,你坐车。”阿香“唉”了一声,拦住了黄包车往医院赶。

 

明楼没有带伞,赶到霞飞路时,淋了一头一身的雨丝。

整个霞飞路已被封锁,新政府的守卫在街口来回巡守。明楼穿过他们,远远能看到一个人冰凉的人体。秘书赶过来:“明顾问,人已经死了。”明楼微微颔首,表现平静。走过去,那具尸体穿一身新政府的黑色制服,衣领上两颗星。

是范春。

明楼早就接到了消息,但真实的现场,依旧触目惊心。范春的身上的十几处刀口已经渗不出血了,他俯卧,闭着眼,表情宁静。

“明顾问,是青帮下的手,刀口是他们······”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楼打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见街边另一处还有一大滩血,拉住秘书:“怎么回事?”

秘书赔笑:“是范太太,动了胎气,已经送医院了。”

明楼“哦”了一声,抬头看,夜幕沉沉,没有边际,纷纷扬扬的雨从天上砸下来,不多时,那滩血便会与雨水一起消失,不留痕迹。

范太太已经怀孕八个月了,前些日子范春还问他有没有照顾过小孩子,怕当不好爸爸。又和他抱怨,说王天风要拐他的孩子做干儿子,他可不愿意。那时范春满身满脸的笑意,如今这笑意与鲜血混在一起,让人眼前一片模糊。

范春曾向中央政府检举过每周进出浦西港的鸦片船,为了救明家。谁又知道那是青帮的产业。

明楼心中说不出的愧悔,他静静站在雨中,任由大雨浇他一身。

他回到明公馆时,明台已经睡了,却还在桌上给他留一盏台灯。有这灯光照着,并不是漆黑一片。

明楼就静静坐在那里,任由自己的思绪放空。

电话铃声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在深夜中凄厉的响起来,那头是王天风,明楼第一次在他努力压抑的声音中听到了恐惧:“明楼,范春死了,怎么办?军统上海站整个都瘫痪了,我们还有六个兄弟在76号的牢房里要救······都怪你,都怪你······”

明楼平静的听着,坐直了腰板:“你别怕,还有我。”这声音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他本不愿卷入这乱世的争斗之中,但这次,他良心不安:“请向组织传达我愿意加入的意愿。”

他说完这话,瘫倒在沙发上。真皮沙发有冰冷的触感,从他的背部透入,将他整个人刺透。他忽然很想见到阿诚,抱着他暖一暖自己。但是他又怕见到他,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干净的像张纸一样。永远也想不到他敬爱的大哥在心中藏了怎样龌龊的心思。

明楼扶着把手,颤巍巍站起来,吞了一片安定,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上楼去,蜷缩在阿诚的床上。

 

医院里,阿香坐在阿诚的床边,困的摇摇晃晃,差点摔倒:“阿诚,我们睡觉好不啦?”

阿诚轻轻摇头:“你先去睡吧,我等大哥。”补了一句:“他一定会来的,他每天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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