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长歌行（五）
吃了晚饭，阿诚还要学，明楼却不许，说他还在长身体，需要多休息，硬把他从书桌上扯了下来。
阿诚来了明家小半年了，已经不如刚来时那般拘谨，明镜在二楼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卧室。今天，他却又和明楼睡在了一间房里，却不是因为他想要明楼，而是明楼需要他。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明楼捂着阿诚怎样都暖不起来的手脚：“阿诚，大哥今天做了一件坏事。”
阿诚乖乖的听着。
“这件事，我不能和大姐说，也不能和明台说，只和阿诚说，阿诚能帮大哥保守秘密吗？”
阿诚认真的点了点头。
明楼叹了口气：“我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以后还会继续骗下去。”
阿诚奇怪：“大哥为什么要骗人？”
明楼苦笑：“因为大哥是个大人了，大人就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诚“嗯”了一声，假装他听懂了一样，他只知道在大哥身边就是安心，其余的他并不在意。明楼的大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他便乖乖的闭眼睡了。
第二天是周日，明镜难得的在家，明楼正要出门，看见明镜在沙发上歪着睡着了，拿着衣服要给她盖上，却看她手里还捏着份报纸。
这份《大公报》是明家常年订的，自从收养了明台以后，明家登了很久的寻人启事，最近几期，明镜却好像忘了这件事一般。明楼知道她其实心里舍不得。
从她手里拿下了报纸，明楼掂了掂，觉得分量不对，打开报纸一看，果然还夹着一本小册子，封面已经被剥去了。明楼随手翻开，第一句就是：Ein Gespenst geht um in Europa --das Gespenst des Kommunismus.
共产党宣言？
明楼心里微微惊讶，伸手去抚明镜睡梦中还皱着的眉头。她的韶华在这风雨飘摇中黯淡，或许有个信仰也是好的，明楼心想。轻轻的把这书合上，假装没人动过。
到了汪家，汪曼春已经打扮好了在等他了，她虽然年纪尚幼，却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乳白色暗金纹的旗袍包裹着她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颈上一圈浅黄色的狐狸皮毛，用玛瑙扣扣着——明楼上次去汪家时，送给她的玛瑙扣。
明楼露出春风和煦般的微笑：“好看。”
汪曼春羞赧的低下头去：“明公子好。”
明楼摇摇头：“曼春叫我什么？”
曼春红着脸，娇娇的叫了声：“师哥······”
诗社集会的地方定在“九月咖啡馆”，隔壁就是绿波廊，再往街口去几步就是米高梅，上海最大的舞厅。
明楼到的不算早，九月的二楼或坐或站已经有了十来个人，几本法文诗集被随意丢在了桌上，众人嬉笑喧哗声中，明楼搀着曼春走上了楼梯。
“明大少爷好久不见，哟，这姑娘是谁？”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的少年探出身来。
“汪家大小姐，曼春。”
曼春微微一笑：“bonjour.”
那少年一咧嘴：“久仰久仰······”话还没说完，被人一把推到了边上。
一个身穿教会校服的青年居高临下问：“汪曼春？汪老狐狸的侄女？”
明楼一皱眉，不悦道：“少华，你说话还是这么粗鲁。”
顾少华毫不畏惧，呵呵冷笑：“粗鲁？明楼，你心可真大啊，你姐夫死了才几天呐，伤疤好的够快啊！”
明楼看着身边被吓到的汪曼春，轻声道：“这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伸手扶着她的肩头，将她护着往上走。
在场的人谁没有点眼力见，忙打圆场，和稀泥，哪知顾少华不依不饶：“明楼，我当年把你当朋友，算我瞎了眼！”说着蹬蹬下楼去，把楼梯跺的吱吱直响。
明楼脸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柔声安慰汪曼春。众人见汪曼春衣饰华丽，出身高贵，明大公子又这般护着她，少不得上来招呼恭维，九月里又是一派风雨祥和。
诗社集会结束后，明楼做东请众人在绿波廊吃了一顿，算是给汪曼春接风洗尘。饭后，明楼没有叫车，和汪曼春一起慢慢走回去：“曼春今天可高兴？”
汪曼春点点头：“他们都很有意思。”
“我也很高兴，”明楼和她靠的很近：“他们都偷偷问我怎么找到你这般好的女伴，又漂亮，又有见识，法文还说的这么流利。”
曼春咯咯笑了起来：“师哥就知道哄我开心，我的法语哪里好了。”
“家学渊源。”明楼下了结论。
送了汪曼春回去，明楼独自走回家里，脑中盘算着要把家里的织布厂送给汪芙蕖做入学的谢礼，汪曼春看起来对自己印象不错，可以徐徐图之。
到了明公馆，大姐和明台已经睡了，阿诚还趴在书桌上做着算数题。台灯照着他小小的脑袋，阴影把他的下巴勾勒的更尖了。
明楼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一角被勾起，这孩子来了这么久，还是没几两肉，要叫阿香多做点硬菜补一补，下半年也该上学了，到时候少不得更辛苦。
走过去，宽厚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脑袋：“阿诚早点睡。”
明楼脑中的心绪此起彼伏，不得消停，阿诚却很快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团成一团，一个脆弱的姿势。如果明楼要把他捋直，他就会像八爪鱼一样挂在明楼身上，一如小兽把肚皮亮给最信任的人。
明楼看着他的睡颜，把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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