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牡丹

【凌李】在我身边 16

  凌远能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勉力睁开眼来,顶上吊一盏灯,亮白,刺得他重新闭上眼睛。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就可以永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假装,李熏然还在他身边,或者假装李熏然不在他身边,但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凌远没有什么奢求,甚至不求能再见到他,只要他活着就够了。

  凌远呼吸声浅浅,耳边似乎有人声。他又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头还昏着,恍惚间只觉得一只手被人攥着。凌远心里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是不是熏然,是不是熏然在他身旁?一个声音锯开他的脑子:不是他,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凌远的眼泪便倏忽滑了下来。

  他只得睁开眼。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却只能活着。

  他微微转过头,在他床头坐着的是熏然妈妈。李母看他醒过来,两行眼泪漫出与熏然一模一样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洪水泛滥:“小远,你终于醒了!熏然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凌远强忍着坐起来:“妈,我没事。”扶着然妈的肩膀安慰道:“熏然为民牺牲,这是光荣,他也不愿见我们难过的。”

  熏然妈妈不说话,扶着凌远的手只是哭。凌远看她悲痛落泪的样子,却好像在看一幕哑剧,引起不了他感情上的共鸣。似乎世间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再没有落下一滴泪。他回不到这个世界里,熏然把他一个人,永远留在了那个深秋的午后。

  窗外开始下雨,雨季没有尽头。

  平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凌远,他被李母接回了老家住。而凌远也很少再回去,那幢复式小楼,到处都是他和李熏然生活过的痕迹。

  他要怎样去接受,眼前的东西与以往别无二致,而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韦三牛去附院找凌远,找遍了手术室办公室也没见到他人。路过的秦少白拉住了他的衣袖,悄声说:“凌远在天台。他怎么了,突然提出要辞职。”

  韦三牛叹口气:“辞就辞吧,这些年他也过得不容易。”

  走上天台,老远就看见凌远倚靠在栏杆上,那旗帜般的背影竟然有些佝偻。韦三牛拍他的肩,从他手指间抽下那根烟,捻灭:“别抽了,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凌远扭头看他一眼。眼神空洞,眼中希望和生命力都已经消失。凌远转回头去,从附院二十层高的天台上往下看,芸芸众生如蝼蚁,如草芥,如微尘,这般微不足道,凌远忽然冒出一句:“三牛,你说人死后有没有灵魂?”

  韦三牛悚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有吧······或者说不定有······”

  凌远的睫毛抖动几下,整个人在阴霾的天气里成了昏暗的剪影:“有的。”他肯定道:“他在,在我身边。”

  凌远从天台回到办公室里,韦三牛劝他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进去,无非和他劝李母时说的一样。遗忘,只有遗忘才能带他走出孤寂和痛苦,但他怎么能忘,他怎么敢忘?

  他麻木的打开右手的第一个抽屉,拿出一份叠的整齐的报纸来,正是李某某英勇牺牲的那一页。

  凌远抖抖报纸,忽然觉得好笑。这米粒般大小的三个字,便是熏然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不是生机勃勃的李熏然,而是冰冰冷冷的李某某。他尸骨无存,就葬在里面。

  凌远细细抚摸着,再次跟自己强调这个事实,熏然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他已经死了。

   凌远摘下自己手上那枚银戒指,银制品微微发黑。凌远从兜里掏出一块纱布仔细擦拭着,拭干净,重新套上手指,戒指更大了,他又摘下来,多缠了一圈无纺布在上面,捏在指甲缝里,掐的肉疼。他对它说话:熏然,你知道吗,我去了老街,老街已经拆了,连你最喜欢的那家枪铺子,也不在了。

  凌远呆呆盯着戒指看了很久,天渐渐黑了。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凌远就着拿戒指的姿势,没动。门外的人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脑袋从阴影里探进来:“爹······”

是平安。凌远抬头,把戒指套回手上,朝平安招手:“你来这里做什么?”

平安还穿着学校的校服,白底衣服,袖子作蓝色。他三两步扑进凌远怀里:“爹,我们回家吧,你别一直住办公室了。”

凌远一笑,那笑容是勉强扯出来的,很生硬。他一下一下摸着平安的脑袋,手底的温度让他感受到某种生命的意义,他还活着,平安也还活着。他犹豫道:“好,咱们回去。平安,我给你起个大名好不好?”

平安乖巧点头:“好。”

凌远闭上眼睛:“就叫凌念然吧。”

 

 

李熏然醒来的时候,在一家简陋的医院里,血腥气包裹着热带雨林的潮气,从伤口刺入他的身体。浑身痛的钻心,千万根针一直扎进骨髓。

 他的眼睛蒙着白布,看不清周围,耳朵也在剧烈的爆炸声中暂时失聪。他微微挪动身体,一个一个关节试过去。还好,手和腿都在,昏迷前四处纷飞的断肢残骨并不是他的。

 他努力把脑中满天血光驱走,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毒枭出运船只在海上爆炸,是中国军方动的手脚,缉毒警很快遭到了残酷的报复。那天李熏然一行人被开着坦克到处乱碾的贩毒团伙逼到了雷区里,每几步便有人粉身碎骨。李熏然抹了一把溅在脸上还带着温度的血和肉屑,也杀红了眼。他是极少数幸运的穿过雷区的人,但到了雷区的另一边,一排拿着手枪的雇佣兵正冷笑的等着他们。

今天大约是走不出去了,李熏然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一枚弹片穿过他的左肩射了过去。

后面的画面在李熏然脑子里乱晃,他似乎杀了几个人,又中了几枪,身边不停有手雷爆炸,一枚枚碎片嵌入他的皮肤里,浑身上下都在流血。他实在站不住了,靠在树上挪着往后退,匆忙间他低头看自己的伤口,血已经变成了粉红色,那是血液流尽的信号。

李熏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他摔在老挝境内,四国联合执法时唯一一个配合中国警方的国家。为了避免毒贩的追捕报复,他的死亡通告早已经登了出来。

病床上的李熏然动一动,大约是刚做完手术,他还没有感觉。他拼尽全力,找到了左手,在大腿上刮蹭,麻木的伤口上能体会到一丝丝的钝痛——那枚戒指还在。

李熏然,你不能死。他对自己说,快点好起来,还有人在等你。

 

 

凌远又把三楼封上了,有了平安的陪伴,日子好捱许多。房间里已经找不到李熏然生活过的痕迹,凌远把他摘的很干净,只存在他心里。

那天下午,还是一个阴霾天,凌远读着手头一封手术报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凌远心一悸,喜忧恐惊一起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颤抖的拿出手机,电话号码的前缀是0084······他划开,那头没人说话,只有低低的呼吸声和抑制不住的哭声。凌远猛的站起来,杯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熏然?!熏然是你吗?!”

那头有眼泪滴落的声音:“凌远,是我,我很想你······”

凌远的泪瞬间磅礴而出,他张了张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李熏然在那头竭力忍耐着哭腔:“凌远,对不起凌远,对不起······”

凌远的眼泪一阵一阵的落下来,情绪翻涌最后竟然格外的平静,他擦了眼泪,终于笑了:“熏然,你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全文完------------------

这是我第一篇写完的连载,终于写完啦,写文真的好累············

谢谢大家给我的小红手小蓝手和评论,谢谢给我捉虫的亲们

爱你们么么哒 比心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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