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牡丹

【凌李】在我身边 01

 凌远的车在A市空旷的主干道上飞驰而过,夜色中的一条游鱼。

  一个红灯间隙,他理了理领带,车屏幕上幽蓝的灯光亮着。

  凌晨01:28

  空旷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马达轰鸣声。凌远像是一只鬼,一只嵌在夜幕里的孤魂野鬼,奔向他命中注定的归所。

  他的胃在剧烈的疼痛,头也在一抽一抽的疼。半个小时前他被一个电话从睡梦中扯出来。值班医生告诉他刚刚转入一个急性肝炎的病人。接着他就接到了省卫生厅副厅长的电话,请他务必为自己的父亲亲自操刀。

  凌远远迢迢的能看到一面白色的墙,簇新,此时却呈一片灰色。上面一排红字“A市医科大附属医院”在浓稠的夜色中挣扎着。

  凌远把车停在他专用的车位上,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个保温杯,晃晃里面的半杯黑咖啡,尝了一口,冷的。他一皱眉,一口咽了下去。

  他气宇轩昂的走进附院的大门,身上的西装领带一丝不苟,依旧是那个定海神针一样的院长。稳重理智,如同一尊雕像。

  李睿迎上来,他和凌远共同负责副厅长父亲的肝病,两人快步往手术室走去。

  李睿看着凌远眼底的黑圈,忧心忡忡,正要说话,楼下忽然停了一辆救护车。附院走的是高档医疗的路子,半夜出诊的情况并不多,他探头往下看,车上推下一辆推车来,一边还跟着三四个警察。

  “这谁啊?”李睿问:“规格够高的。”

  小护士帮他穿着手术服:“咱们市一个警察,香港转来的。听说中了三枪呢。”

  凌远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手术刀具,对一边的闲聊充耳不闻。银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里瞬时神采飞扬。李睿看他一眼,不由感慨,不愧是肝胆第一刀,就是靠谱。又忍不住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凌院长也不容易。

  副厅长父亲的肝病本身并不算太严重,只是年纪太大了,并发后遗症的几率很高,两个人小心翼翼做完手术出来,已经凌晨四点了。

  凌远透过玻璃镜片看见李睿目光炯炯,刚做完高强度手术的医生似乎比刚睡醒还要精神。他却透过李睿的镜片看到了他眼球上布满的血丝。“和宋主任调个班,回家睡一觉。”凌远说,自己则慢吞吞的走向办公室里,准备在沙发上蜷一会儿。

  明天中午还有一个医院中层会议,他脑中在不停的盘算。年底快到了,奖金,绩效,年终总结。下午要见一个医疗器械供货商,卫生局只拨成本价。晚饭是一个业内交流会,几个国内有名的专家到场,他要准备致辞。

  他想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斜倚在沙发上,艰难的从兜里摸出手机来一看,恨不得直接砸掉。屏幕显示“许乐山。”这个自小抛弃他,现在又要把他刨回来的亲爹。连带着想到因为心梗躺在自己办公室下一层的病房里的养父,凌教授。但是他没有力气去看他了——养母一定要等亲生儿子凌岳回来才肯做手术。这个青年俊才的养子,永远也入不了她的眼。

  凌远躺下来,盖上外套,眯起眼睛。

  外面突然传来尖叫声,凌远刚想坐起来,一个护士满脸是血的拍开了他的门:“凌院长,那个警察伤人了!”

  凌远跃起:“我去看看,你先处理伤口。”

  小护士亦步亦趋的躲在他身后,声音颤抖:“我没事,这是那个警察的血!”

  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凌远下到二楼,看见白瓷砖上斑斑的血迹。一路的医生护士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不敢上前去。

  拐进ICU,几个穿绿衣服的保安站在门口。

  那个小警察已经瘫在地上了,被几个保安架着,病号服上血迹斑斑,显然是伤口崩裂。韦三牛拿着一针管的镇静剂跑出来,看见那昏迷不醒小警察,舒了一口气:“还好晕过去了。”

  凌远眉头一皱:“还愣着干什么?先输血,处理伤口,通知警察局的人过来。韦天舒你跟进去陪床,带好镇静剂。”

  凌远也跟了进去,小警察失血过多,安安静静躺在平板车上,睡着了一样,整张脸刀削斧凿,像雕琢上好的白玉。

  凌远看着他漂亮的脸部线条,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护士长留下来帮忙挂血袋,简单陈述了刚刚的事情。小警察刚醒来,一开始还好好的,护士进去给他换药时,他非要扯人家的口罩。护士当然不肯,这在病房里是严重违规行为。小警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上跳下来追着她跑。小姑娘吓坏了,一路尖叫着跑了出去,就弄成这样了。

  凌远看着床上的人的小身板儿,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长长的睫毛,实在觉得这人有几分柔弱,不像是护士口中的“暴民”,甚至都不像是个警察。

  韦三牛嘴快:“这小警察这么暴力?我看着不像啊,光看脸还挺,挺弱的。”

  护士长叹一口气:“其实他也没伤人,净伤着自己了。转院病历上说,他有被催眠的纪录。”

  被催眠?凌远韦三牛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夹杂着女性隐约的哭声。凌远站起来,一个黑长发的年轻女人拍着病房的门哀哀痛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冷着一张扑克脸,眼睛却亮,直直的望着里面。后面还站着几排深蓝色警服。

  凌远打开门走出去,那个扑克脸看向他:“你是院长?”

  凌远点头。

  扑克脸:“你们没看转院备注?怎么搞成这样。”

  凌远皱眉,看向一旁的护士长。护士长有点脸红:“他,他刚刚转过来,我们还没来得及看,只是例行上药而已。”看着一排警察的脸色,把那句“况且不戴口罩不能进ICU”给咽了回去。

  扑克脸的脸拉的更长:“一共三个注意事项。不要用英语对话,不要悬挂十字架,不要带口罩遮脸。你们一个个都遮的严严实实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好人。”

  凌远看见一排深蓝色制服脸上都有不满的神色,这要是闹起来可不得了:“是我们大意了,病人转院,默认会控制在早上八点以后再醒。我们没料到他麻醉药失效时间,是我们做的不妥,抱歉。”

  几个警察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个年轻女人似乎不是警队里的人,一直忍不住在哭:“熏然,熏然······”

  凌远脑中闪过一道光,李熏然,原来是他。

 

  那天也是金副院长注定倒霉,凌远正在家里吃着年夜饭,忽然接到了秦少白的电话,说金副院长家的窗帘被飘进烟花点着了,家里烧起来了。

  凌远匆匆赶过去,金副院长和他住一个小区,三层小洋房。凌远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满地都是烟灰。消防员还在朝家里喷水,几个警察守在房子外面。

  凌远打量了一下,损失有点大,起火的时候金副院长正在儿子家吃饭,家里没人,等到邻居看到火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凌远照例要表示关心,副院长夫人一边抹泪一边握着他的手抱怨说,警察早来了,消防官兵一直不来,等了大半个小时云云。

  凌远心想,大年夜,溜回去吃个饭也是人之常情,这时候却不能这么讲,只能顺着安抚。一个个安慰完,凌远开始给警察火警发烟,大年夜的,都不容易。

  他就是在这时候注意到了李熏然。

  一个瘦高个,穿着板正的警服,在寒风中站的笔直。一截细藕脖子露在外面,旗杆一样,跟严寒抗争。

  凌远递过烟去,他也不推脱,就着凌远手里的火就吸了一口。点着烟,他抬眼看一眼凌远。

  凌远承认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在医院里呆了许多年,也算是识人无数,却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眼睛。

  那是幽暗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的黑玛瑙,是夜空中奔流不息的银河,是三月冰雪初融,清凌凌的碎冰铺满了整个瓦尔登湖。

  他问他,你叫什么?

  小警察透过烟雾看他,带着些朦胧的美感:“李熏然。”

 

  李熏然。凌远绕到病床尾去看他的就诊卡,果然是他。他闭着眼睛躺着,他倒一时没认出来。

  凌远捏着他纤细的指骨,右手食指中指第二指节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黄色——常年抽烟熏的。

  凌远感觉手里捏着一截骨头,感觉不到肉,才大半年不见,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他转头朝护士打招呼:“你们先去值班吧,这儿我来。”说着拖了一张病床躺在下来。

  凌远也确实支持不住了,他几乎站不稳,感觉胃里有一只手在撕扯。躺在床上,转头看向李熏然,凌远忍不住笑了:“病友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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