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牡丹

缠尾 (一) 【离镜X润玉】

 阴阳山巅,大紫明宫,其屋脊如羽翅,廊腰若蛇尾,一半宫墙沉入水中,一半构筑直插云霄,这堂皇院落便是远古八大神族之一翼龙的居处。

  大紫明宫门前的灵镜忽然颤动,引的周围风铃叮当作响。灵镜上的雾气逐渐消散,镜上照出无尽滔滔白浪,其中有一幼童,身着白色素衣,衣上血迹斑斑,正在浪涛中无助沉浮。

  这灵镜照的是天池上的景象,镜面终年蒙在雾里的。唯有灵力高强之人闯入时,才会显出形状。

此时大紫明宫中风铃响动愈急,众侍卫不敢迟疑,纷纷跃入天池去寻人。

大紫明宫二皇子离镜正躺在深水温泉之中,周围烟雾缭绕,溢满草木清香。对于一条翼龙来说,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寒冬泡在温泉中浸尾巴更惬意呢。

他的龙尾在水中一撩,激起一阵水花,溅的周围侍女身上衣服湿透,曲线毕露,一个个都红透了脸。

离镜哈哈大笑。他不过四千岁年纪,外貌宛如十五六岁少年,却早已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了。

“启禀二皇子,闯入天池的乃是一条鲤鱼精,我们已将其捉拿!”  

“鲤鱼?白的红的?”

“属下不知,不过他一身白衣素袍,想来是白的。”

离镜对他这白衣便是白鲤鱼的逻辑好气又好笑,叹气道:“一想到守卫大紫明宫的是你们这群傻子,本王真是担心。”

那条误闯天池的鲤鱼精已被侍卫押至殿内,他不过七八岁年纪,身材瘦削伶仃,孤零零站在那里,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他的脸上身上血迹渗出,染在一身白衣上,如同雪地里落满了红梅。

离镜瞧这他这样子甚是凄惨,年纪又幼小,似乎不是有意要闯入天池,难得的发了一次善心:“将他带过来,本王来给他洗洗干净,讲讲道理。”

众侍卫推搡着小鲤鱼精前来。

鲤鱼精也不反抗,也不吭气,任由众人将他拉扯到温泉边上。

离镜本没当一回事,这时离这小鲤鱼极近,却忍不住呆了一呆。

离镜自诩风流,年纪虽不大,却阅尽六界美人,但他所见之人中,竟无人的颜色能与这身量稚幼的鲤鱼精相较。

清丽绝俗,如鲛人之珠,如晨曦初露,如暗夜辰星,即使他满脸血污一身狼狈,也澄澈纯粹的如同山巅白雪,遍体清辉。

离镜不由哑然失笑:“世上哪里来这般容色的鲤鱼精?你们这帮瞎子,这孩子必是天界上神之子。”说完便朝他招手:“你是谁?过来。”

幼童反而后退一步,冷静道:“我闯了你们大紫明宫,其罪当诛,杀了我。”

这幼童额上有两剜圆形伤口,鲜血不停从其中溢出,淌过他苍白的面颊,显出了一丝狠厉狰狞来。

本来这番话从一个稚龄幼童嘴里说出来是极可笑的,但离镜见他的神情姿态坚定决绝,心知他并不是在玩笑。

离镜从头到脚打量他几个来回,见他胸口有一道伤疤,血如泉眼一般流下来,这伤口在心脏之上,宛然便是龙之逆鳞所在。他忽然想起一个念头,高声道:“你不是鱼,你是龙!你的龙角和逆鳞呢?”

幼童如遭重击,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辩解道:“不,我是鱼,笠泽的鲤鱼,我是鱼,是鱼······”他如同回忆起某个噩梦一般,不住瑟瑟发抖。

离镜心中不解,倏忽化成龙尾,龙尾从温泉中探出,将幼童裹住,抛入水中。问道:“做龙有什么不好?龙乃神界最高贵之元身。我不过是条翼龙,也已是大紫明宫万年来灵力最高强之人了。”

幼童从水中湿漉漉探出头来,扒着泉边的石头看向离镜的尾巴,像看到什么怪事一般:“尾巴?”

离镜得意的甩甩尾巴,又溅了幼童一脸水:“怎么,漂亮吧。我可是天上地上唯一一条玄色翼龙。”他又化成龙角来,靠近幼童,让他看仔细:“看,角也是黑色的,纯黑的哦,可是一点杂色都没有,法力高强的很呢。”

幼童呆呆扒着池边,喃喃道:“龙角和龙尾也可以露出来么······”

离镜觉得这呆滞表情出现在这灵秀小童身上格外有意思,捏着他的脸颊道:“你的尾巴呢,给我瞧瞧。”

幼童忙拒绝道:“不可,不可。”

离镜见状,只好作罢。他的手指沿着幼童的脸颊滑向他额头的伤口,问道:“这龙角没了该有多疼啊,要是有人敢动一动我的角,我定宰的他家一只鸡也不留······对了,你叫什么?”

“润玉。”

“润玉?”离镜心想,倒是人如其名。

润玉似乎对他的龙角很好奇,离镜大度的弯下腰让他摸自己的龙角和龙尾,双手则接过下人递来的药罐子,要给他上药。

润玉明明已对他卸下了戒心,见他拿出药来又瞬间躲到了一边,低声道:“我听说天池之水,遇之伤口溃烂,永不愈合?”

离镜点头,又拍胸脯道:“虽然如此,但我这儿有翼族秘药,保证你速速愈合,连疤都不留一个。”

润玉一大半身子藏到水里,只留半张尖削的脸蛋在外,又问道:“那龙角和逆鳞还会长出来吗?”

这可把离镜难倒了,他想一想道:“大约会吧,书里说龙的角和逆鳞不可拔除,无论如何都是会生出的。”

润玉听到他这么说,猛的扎到水里,又在温泉离他最远的那一端浮出来道:“你可千万别给我上药,太疼了。”

离镜劝慰道:“不会的,我会小心。”

润玉声音极低极低:“我是说,拔除龙鳞和龙角,太疼了,可千万别再长出来了······我不是什么龙,我只是一条鲤鱼,不应该有角······”

正说着,外面人匆匆进来通报:龙鱼族公主簌离求见。

离镜奇怪,翼族和龙鱼族虽同为水系神族,却向来不多来往,这龙鱼族公主莫名其妙的来大紫明宫做什么。正想着,却见水波一层层荡漾出细碎波纹,竟是润玉在温泉那头吓的瑟瑟发抖。

离镜知道事情有异,向润玉道:“她是来找你的?莫慌,我让人支走她便是。”

却听润玉慌忙拒绝:“不不,若是龙鳞和龙角不再长,我是要跟娘亲回去的。”

娘亲?离镜皱眉,他记得簌离尚未婚配,哪里来这么大一个儿子?而这润玉更奇怪,一条龙,为什么总想着要把最骄傲的龙鳞和龙角藏起来呢?

外面的禀告又传来:簌离公主正在强闯大紫明宫。

润玉听言,立刻便要出去,却被离镜一把拉住。润玉身上的血流了一路,即使是灵力高强的神族,也已虚弱之极。此时被离镜一拉,整个儿摔在他怀里,挣扎着爬不起来。

离镜贴着他的耳朵道:“你这样一直流血,很快就会肉身寂灭的,你也不愿簌离伤心的,是不是。”他抬头对下人道:“去把我卧房的人鱼泪拿来。”

润玉被他制在怀里,肩头微颤,不住喘息。

很快,下人拿来一片薄如蝉翼的淡蓝色灵物,如冰如玉,放在手中,隐约发出流转光华。

那人鱼泪被离镜捏在指尖,幻化成一片逆鳞的形状,离镜低声在润玉道:“忍着些。”

润玉只觉逆鳞的伤口处一阵烧灼般的剧痛,只见离镜指尖粘着人鱼泪,覆上他的伤口,那里如同被烙铁贴合,烤炙着他伤口下的一片嫩肉。

润玉哼也不哼便痛晕了过去。

离镜闭目运气,将这人鱼泪的灵体逼入他的逆鳞伤口中,只见伤口收合,不再流血,而人鱼泪的实物也幻为一串淡蓝色宝珠,绕在润玉的腕上。

离镜此番为他疗伤,耗了数百年灵力,却不肯承认自己好心,低头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孩童道:“还不是看你可怜······”

 

天界,璇玑宫。

夜神润玉的居所。

这里位于彩虹尽头,暗林之中。整座宅子以寒玉凿成,干净空阔近乎冰冷。宫外环绕深水碧潭,时有流星划过天际落入水中,如墨色翠玉裂开一道浅痕。

润玉斜倚在潭边石上打盹,周身梨花瓣飘零落下,沿着他的衣角坠落。

润玉忽觉魇兽用角拱他的手臂,他浅浅一笑,并未睁眼,伸手抚过魇兽光滑皮毛道:“我晓得翼族老族长仙逝,翼族二皇子继位,今日上天受封。于理,我该去见见,于情,倒是怕有人误会我结党营私。这天界外的神族,我还是少见为妙。”

说完这话,润玉睁开眼来,见日头西沉,又到了自己当值的时候。这便领着魇兽迤逦而去,欲上观星台布星。

哪知走到半路上,竟见一不速之客,立在璇玑宫梨树之下,来人一身玄色衣袍,肩宽腿长,长发被风扬起,如同一面猎猎战旗。

来人长笑一声:“润玉,好久不见。”

润玉弯腰行下礼去:“见过翼族族长殿下。”

离镜朝他招手:“何必如此生分,五千年不见,你身量长成,倒是出落的更加俊秀了。”

润玉不露声色,心中微恼。他初见这人姿态风流从容,有一丝好感,哪知他张口便是调笑。于是淡漠道:“夕阳已斜,小仙要去布星,只怕不能陪殿下谈天说地了,殿下请罢。”

离镜忙上前去,一把拉住他手臂:“润玉,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润玉柳眉倒竖。他虽不得宠,但到底是天帝之子,从无人敢当面对他不敬。如今竟被一神族首领几次三番纠缠,只觉颇为不悦。他手指捏了一个仙诀,欲将这人拉扯自己的那只手冻起。

指尖微蓝,忽然听见沙沙而来的脚步声。润玉心念一动,垂下手来。却见来人是天后侄女,鸟族族长穗禾。

穗禾见离镜在璇玑宫内,脸色便带了些鄙夷,朝润玉施了个半礼,便转头对离镜笑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仙侍给您指错了路,害您白跑了一趟。翼族有羽翅,与我们鸟族是一家,众仙家在栖梧宫等您许久了,穗禾这就带您过去。”说完也不看润玉,拉着离镜便走。

离镜回头看向润玉,只见他雕琢般的脸颊在夕阳斜辉下如镀上了一层银光,真正的仙人之姿。他只盼着润玉能抬头看他一眼,只一个眼神便足够。

然而润玉一动不动,垂首看着粼粼水面,似乎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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